能夠親自踏上「四大名山」禮佛，是北傳佛弟子們畢生的願望。一切的大乘經典，無不指歸於諸法實相—可以方便的理解為︰心物融通無礙的統一。《華嚴經》有云︰「一一塵中一切剎，一一心中一切心，一一心塵互周遍，重重無盡無障礙。」菩薩住於無所住，依山以示相；行者修於無所修，依山以歸道心。十方的朝山者，無計緇白，但能息卻種種塵染雜心，胸懷對三寶萬德的景仰，至誠懇切恭敬登寶地，祈求加被，即得與佛菩薩的清淨法流相接，舉凡所見亭臺寶閣的莊嚴，水流花落的妙姿，所聽的鐘磬梵唱，乃至天籟鳥啼的音聲，一一無非是清淨法身的顯現和法音的宣揚。
十多年前，我忽夜夢地藏菩薩，於是約同共住的 如意 、 吉祥 兩師，前往 九華山 朝禮聖跡。第二天早上，我們三人從所居地出發，踏著深秋的黃葉，一口氣趕到廣州 光孝寺 ，掛單一宵。用過早齋後，我們趕到火車站，站立在入閘處，耐心的等待著剪票員的空閒，請求他準許我們三人先上車後補票，憑著一領歷代祖師遺留下來的關刀領長衫，守閘員欣然同意。
上車後補票，竟意外的補上同一房間的三個臥舖，剛坐下盤腿片刻，車上的站長、廚師和便衣警衛員共三人，來到房間請求「看相」。在大陸，真正的佛法早已銷聲匿跡了數十年，在一般老百姓的心目中，出家人除了和 少林寺 功夫有關外，就是跟「封建迷信」的山、醫、卜、命、相扯不清。當時我也隨順因緣，「贈」了他們幾句從書本上涉獵得來的命相常識，然後把話題轉到「萬法唯心」和「業感緣起」上來。站長和廚師不相應，打個招呼就離開了，剩下的警衛員，善根較重，一談就是兩個小時。他先把自己從小孩到目前的成長過程自述一遍，跟著提出了一個佛法上如何看待貧、富觀點的問題。
我心裏很能體驗，經年累月生活在火車上南北奔跑的滋味，況且大陸上人口眾多，交通工具供不應求，每一班車的乘客都塞得水洩不通，穿插其間去維持秩序，是蠻費力氣的，我用婉轉的口吻來回答他︰
「依佛法說，人生的一切際遇，都離不開因緣果報。人出生到這個世間，是帶著業報而來的，「好命」和「歹命」都和宿生的行為造作，有著絕大的關連，但是只要能夠把握現在，就能對自己的未來帶給光明和利益。「面對貧困，要不作怨天尤人，灰心喪氣的想法，相反從對苦難人生的體驗中，培養出對處於更大苦難的世人及動物，產生慈悲的同情心，進而決心替代所有的眾生，承受無量無邊的苦難，直覺的把苦難當成是通向幸福的階梯。「相反的，當一個人處於出身高貴、財寶如山、學歷高等的風光日子裡，應該隨時用這些成就來利益他人，要克服傲慢之心，把自己擺在最低下的奴僕位置上，為一切尊卑人等服務。「總之，不論身處貧窮或富貴，都要把這些境相當成是水月鏡花，一一的看破和承當，不令自己滋養成傲慢和自卑兩種心態。佛法上的修行，總是不離自心的。」警衛員聽後，歡喜致謝而去。
時維十月，橘綠橙黃，火車憊愈向北馳，寒風漸感入骨。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車程後，我們來到了 南昌 市，下車後，再乘坐摩托三輪車到「 佑民寺 」掛單。這是一間有著悠久的歷史，現今正在重建的道場，經費方面，聽說是由香港的上聖下一老法師大力支持的，工程進度是剛建造「祖師堂」，歷代祖師的泥塑法相已一併完成，尚欠漆身及開臉。站在寺中最高的地方遠眺，發覺有鐘鼓樓被包圍在民宅之中。據寺中人說，以前的大界範圍甚廣，位於寺院前方的「八一公園」，附近的馬路及河川，均屬寺院所有物。目前剩下的寺院用地，用眼睛粗略估計，大概只有四分多。晚上寺旁的五層民宅，電視機的靡靡之音，清晰可聞。根據我國禪宗史的記載，洪州（即今之 南昌市 ）禪曾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，由一代宗師 馬祖道一 禪師弘揚，被判為禪門正脈，從學者甚眾，我國傳統文化之口語「跑江湖」，起源於唐朝的禪和子，參學於 江西 和 湖南 之間。昔年的盛況，已成為陳年舊事；現今所見，祖師們的地盤被隨意佔用，真是法弱魔強！從佛教的沒落，可看出中華兒女的福報，已大不如前了。
向當時的住持上戒下全大和尚告假後，我們乘坐火車到達 九江 ，再轉摩托三輪車奔上渴望已久的 廬山東林寺 。因時間短促，只粗略的參觀了各具有歷史性紀念價值的建築物後，就匆匆下山了。記得寺中有一獨立的茅篷，是香港一位老年的優婆夷斥資建造的，她本人也住在裏面，一心念佛求生淨土。對於生命的前途，能夠及早的預作安排，是智者應有的抉擇，譬如從 香港 坐火車到 北京 ，下了車後到哪兒投宿，必須先作準備，總不能望天打卦，到時候再看著辦。念佛求生西方，目的亦復如是。下一期生命的藍圖，今生先作打點，「不用三祇修福慧，但將六字出乾坤」，預早在七寶蓮池訂好位置，將來的終極歸宿問題，就不用掛懷了。 蕅 祖有云︰「得生與否，全憑信願之有無。」老菩薩千里迢迢的移居勝地用功，就是信願的具體行動，他朝淨業成熟之時，定獲彌陀聖眾和歷代祖師的接引。
當晚在 九江 市乘坐渡輪，前往目的地— 貴池 進發。在船上，有一位女青年過來攀談，她訴說她父親是精神病患者，一向留在家中靜養，一日乘家人不察，跑到街上蹓躂，竟進入一戶公務人員家中無理取鬧。該戶主人把他帶往上班的治安單位「修理」一頓，情況不輕。正是「福無重至，禍不單行」，世間那有不痛心父親受創的兒女？該女青年希望我們想辦法幫忙解決，一時間聲淚俱下。我說︰「我們三人雖是出家修行，但目前依然是凡夫，實質上幫不上忙，但我們知道經典上記載︰『觀音妙智力，能救世間苦。』凡是苦難的眾生，只要一心稱念觀世音菩薩的名號，這位大菩薩即時就尋聲救苦，無剎不現身。我們出家人遇到困難，也同樣是祈求，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聖力加庇。」女青年聽後，默默的離開了。
依佛法說，我人的身體及世間，原本是四大皆空，虛幻不實的。偏偏世人執為實有，一輩子忙忙碌碌，要吃得好、穿得好、睡得好，可是一旦業報現前，就手忙腳亂，拿不出一丁點的辦法。雖然當今的人類已進入高科技時代，但是對於生老病死的種種痛苦，也只能作出一些物質上的改善，並沒有觸到問題的核心。
慈悲的佛陀，已經把藥方詳細的開出來，但是芸芸眾生被無明所覆，不肯服藥，有勞塵點劫前已經成就的佛陀，示現百千億化身，出廣長舌相演說《法華經》真是用心良苦！
第二天早上抵達後，我們乘公車直奔 九華山 ，上山的坡度頗大，人坐在車上左搖右晃。同行的 如意 師說，近年的各冬季，有一抱病比丘朝山，到了山腳已是大雪紛飛，同行人等皆勸告該比丘暫住山腳，等候雪停再朝山未晚，但該比丘堅決成行，結果人到山門，竟吐血而亡。這種一心行道的精神，可謂石破天驚！據佛經所載，有一山豬被獵戶所追，於是向著附近的寺院方向狂奔逃命，但終被射殺，為因命終之時繫念佛寺的功德，山豬竟得以越級轉世為人。若以此公案作為參考，亡命比丘的前途，是令人樂觀的。
公車開到 九華山 的牌坊停下，我們終於踏上 地藏 菩薩示跡的聖地，當天遊人稀少，氣氛給人一種紅塵不到的寧靜和安詳的感覺。放眼遠眺每一座巨大的山峰，山脊的所在總有一間白色的寺院，建造之時一磚一瓦、一沙一石均須從山下挑上，古人的毅力，著實令人欽佩！信步走到 祇園禪寺 山門外的路旁，有一對母女在賣素食早點，我們就坐在攤位一邊進食，一邊享受那份千里舟車勞頓所換來的喜悅。面前所對的山門牌坊，可能是年代久遠的緣故，正用幾根巨大的木頭，斜斜的支撐著。世間的一切法，總離不開成、住、壞、空的遷流，現今來到聖地的山門前，佛陀即向弟子敷演真實義。
用過簡單的早點後，體力有所恢復，我們沿著山坡的小徑，一間一間的進入道場中禮佛、參觀、發思古之幽情。其中印象最深的，是「肉身寶殿」，殿前有八十一級台階，殿內供奉大願 地藏 菩薩及地府十王，殿後有庭院及「陰陽井」一口。雖然是平生第一次登臨該寺，但我生起了似曾相識的感覺，於是在殿裏禮拜、發願、並在殿後散步、捕捉氣氛，共停留了一個多小時才離開。
到了下午三時許，各主要的道場都已經一一巡禮，是日共攀登的石階不下數百（當年並無登山纜車設備），頗感疲憊，於是乘坐下午四時開出的公車下山，投宿一宵，等待明早啟航的船隻前往 九江 。
在房間裏，我們三人興致很高，天南地北的談論著各自行腳的見聞，直至夜已深……突然，我感到全身不能動彈，亦不能講話，心裏乾著急！在旁的 吉祥 師連忙用手掌，在我的胸窩上上下下的推按著，不久我才恢復了知覺。雖然病因不明，但是和白天的登山過勞，和晚間的促膝長談，有著絕大的關係，我感到恍如隔世。
在我行腳的聽聞中，有在大殿早課誦楞嚴咒中突然倒地往生者，有頭部碰到掛在佛殿左旁的大雲板而往生者，有在坐禪當中因腦溢血而往生者……無常大鬼，執行任務的勤快，凡夫是難以想像的。經上有譬喻︰有四個武士手拿強弓，同時射向東、南、西、北四個方向，另有一個武士，在四支箭未落地之前，把它們全部接住。但是還有比他更快的地神，及比地神更快的天神；除此之外，四王天子來去如自，速度又要比天神更快幾倍；四王天子之上，還有速度更快的日月天子；而引導日月運行的天神，速度比日月天子更快。凡夫的生死變化，比之導日月神更加迅速！
「但念無常，慎勿放逸」，通過對無常的如理觀察，可以逐步的走上聖道。人世間的無常，表面上看似難以捉摸，實則是有「業報」在其中運轉的。業報的形成，主要是源自於我們內心知見上的錯誤，以及由之而引起的行為上的錯誤，兩者互為作用，造諸罪業，招感苦果。因此，佛法教人從道德行為上加以糾正，進而達到內心的清淨無染，清淨的內心逐步的取代原有的染心，這樣常恆的實踐下去，人世間生死無常的痛苦，就可以根本地得以解除了。
歲月催人，幻質匪堅。秋夜孤燈，我虔閱「四大名山誌」，輕嘆以現今的色身狀況，要重遊舊地，已非小事。回憶起這段逝去的前塵，內心十分感謝因緣的安排，使我在朝山的沿路中，深刻的體驗到世間種種貧困之苦、病痛之苦、無奈之苦、無常之苦，從中得以滋養一點珍貴的慈悲心。佛菩薩不一定高踞在莊嚴的名山殿宇中，也會俯鑒朝山者的信心，根器和時機，在行者的路途中作不同的示現，使行者觸動自心本具的佛性。
再者，佛法從印度傳來我國，因為文化、地域、風俗等等不同，我國的僧眾已鮮有托缽的行持方式。通過朝山的活動，可以讓一些有緣的老百姓，能夠在日常生活中，接觸到活生生的三寶，得到切實的教化；同時也彌補了僧眾因長居在寺院中，所形成的社會隔膜。朝山還有一個大利益，就是古代留下的得道遺跡，可以直接的激勵世世代代行者的道心，一步一步的繼往開來。
夢魂裏，依稀看見 九華山 的靈境，掩映在那彩雲深處。 |
